高二時,
國中畢業後,
很意外地,
我以全縣第七名的成績,
考取武陵高中。
在榜單上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間,
內心悲喜交加,
悲的是父親已不在,
如果他還在,
知道我考上高中,
那該有多好;
喜的是我考上了桃聯第一志願 - 武陵
在回家的路上,
視線模糊,
忍不住眼眶中的淚水。
回到家,
我一語不發地,
跪在父親的遺照前失聲痛哭。
母親以為我落榜,
心疼地安慰我說:
「別難過,明年再考,你一定會考上的。」
卻聽到我哭著說我考上武陵了,
母子相擁而泣。
入學前十名的同學,
每人可獲頒五千元獎金,
我全數交予母親。
可是母親仍向我抱怨高中學費太貴,
她說我若不去打工,
她真的負擔不來。
在我同意打工後,
媽幫我安排去巷子底的食品加工廠削竹筍。
媽說工作時會弄髒衣服,
所以交待我穿不要的衣服去上班,
我果真找了一件爛衣服來穿。
第一天到了工廠,
鄰居張媽媽驚訝地對我說:
「弟弟呀!
雖然你是來打工的,
但也不可以穿得像乞丐一樣呀!」
被人說自己穿得像乞丐,
心中滿是委屈與羞愧,
除了很想鑽進地洞外,
也很氣我媽叫我穿這樣,
更恨的是我竟然還這麼聽話。
在工廠的整天裏,
我沒抬起過頭,
時間卻像是與我過不去,
一直過得很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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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週日要上班時,
我不顧媽的話,
堅持要穿上我最合身的新衣--
開學時新買的制服
果然張媽媽不再對我有任何意見。
正當我要開工時,
迎面而來的陳阿姨卻驚奇地說:
「弟弟呀!
你禮拜日也穿制服喔!
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武陵的哟!」
母親自從手術後,
身體就不太好,
也因此手腳較慢。
在電子廠上班時,
常被領班罵,
並受人排擠,
最後竟遭資遣。
所幸我家旁邊,
正好有塊公有的學校預定地荒廢著,
母親就在其上種菜,
除了供自己吃外,
還可拿去市場賣。
我的便當裏,
或許沒有肉,
卻不會沒菜吃,
此外,我的便當另有個特色,
就是奇大無比,
而我盛飯時,
也總會把飯一層層地壓實,
因為這便當裝的是我的中餐與晚飯。
國三時,
我唸特優班。
含課業輔導,
我一天要上九節課。
第八節下課,
當同學外出吃晚飯時,
我會跟著走出教室,
等教室都沒人後,
再趕快回教室把便當吃完。
偶爾被人發現時,
同學總會很吃驚地問我:
「為何吃中午的便當?」
我總會回答:
「今天中午太忙,沒時間吃。」
有的同學甚至會對我說:
「放久的便當不能吃,
會拉肚的!」
哈!餓肚子與拉肚子,你選哪個?
段考的第二天,
打從小,
我就酷愛歌唱,
認識的同學,
都為我取了一個相當於歌神的綽號---
技安 (胖虎)
國中入學時,
註冊組外分列兩排人龍,
右邊是普通班入學報到;
左邊是音樂班入學申請。
我媽牽著我去排右邊的普通班,
我卻硬拉著我媽去排左邊的音樂班,
就這麼一左一右地僵持不下,
於是母親對我說:
「乖!聽媽的話,
音樂班要繳三倍普通班的錢,
媽帶的錢不夠,
等將來我們家有錢了,
再送你去讀音樂班,好嗎?」
「等將來我們家有錢!」
我的童年全被扼殺在這句話上,
因為我家從來都不曾有錢過。
每回聽到音樂班的練歌聲,
心底都會激起一番漣漪,
讓我不由自主地跟著哼唱起來。
我也常在回家路上,
駐足於山葉電子琴的音樂教室外,
隔著玻璃看著裡面學員彈琴的情景,
我覺得他們就像是人間的精靈一般,
無憂無慮地徜徉於音符之間,
自由自在地將情感發抒在聲韻之中。
而玻璃窗外的我,
看似近在咫尺,
卻是生長於另一個世界。
小學六年級時,
我的身高正式突破160,
坐車常被要求買全票。
因為再也不能逃票,
此後我就不曾看過電影,
如非必要,
也不隨便搭車。
那年的正月初二,
依往例,
母親帶著我與弟弟回外婆家。
火車站裏人山人海,
我們想搭的那班平快車,
人多到要下車的都差點出不來,
我們自然也上不去。
後面來的莒光號,
雖然沒位子坐,
但起碼我們還擠得上去。
我們母子三人,
由中壢一路站到豐原,
才遇到列車長來查票。
列車長說我們買的是普通車票,
須補差價。
我媽告訴他:
「我們要坐的車擠不上去,
是台鐵的錯,
而且我們又沒有坐莒光號的座位,
憑什麼要補票。」
列車長又再次要求我媽補票,
我媽說身上沒帶那麼多錢,
於是列車長拿走了我們的車票。
此時媽想到:
若我們沒有車票,
等到要出站時,
收票的人會從發車站開始計費,
罰得會更多。
母親沒有其他的選擇,
只能找到列車長,
不斷哀求他,
最後列車長也煩了,
才對我們說:
「下次不可再這樣了!」
這次的經驗,
讓我再次體認到貧窮的悲哀與無奈。
人若不能飛黃騰達,
走到哪,
都會被貧窮壓得喘不過來。
今夜聽了吉他之神Eric Clapton的一首歌-Tears in heaven,
昨天我在街上走著,
突然看到一位六歲左右的孩子,
他直盯著玻璃櫥窗內一只具有計算功能的手錶。
當小孩的媽媽過來叫他走時,
小孩便要媽媽買給他,
媽媽對孩子說:
「你又不會看時間,
買來幹嘛!」
於是小孩開始哭鬧,
甚至在地上打滾,
孩子的媽媽始終都在旁邊冷眼看著。
剎那間,
好像回到了小時候。
我站在書店裏,
求母親給我買書,
母親則委婉地對我說:
「媽現在沒有錢,
等將來我們家有錢,
媽才給你買書,好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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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學美術課時,
同學常對我抱怨:
「你都不自己帶水彩,
我的顏料都快被你用完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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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書法永遠寫不好,
問題就出在毛筆上。
別人毛筆寫花了就丟,
我卻把它撿起來,
用剪刀把毛修尖後,
拿來寫作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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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底是我最難熬的時候,
因為要繳營養午餐錢。
母親總要我去跟老師說我們家很窮,
要老師等月初母親工廠發餉時才來收。
天呀!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,
你要小孩說自個家很窮,
他怎麼說得出口,
況且老師只是代收,
早繳、遲繳豈是老師所能決定的,
所以我總是推說忘了帶。
因為常「忘記」帶,
老師為了幫助我「長」記性,
我不知罰站過多少節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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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學時,
我常對母親說的一句話:
「媽!等將來我們家有錢的時候,我們買一盒彩色筆,好嗎?」